展眼间竟到了年节跟前。

    如今宁荣二府成百上千口人心里都齐齐装着省亲大事,更何况不久前蓉大奶奶刚薨,凤姐儿精神也不大好,阖府上下便没了大操大办的兴致,众人只是依着往昔旧例,将年节大咸不淡地捱过去。

    妙玉日常只在探春这一处的院子里起居读书,或去小佛堂,与王夫人说一说功课。她虽懒怠学习,但前世啃得了那么多医学书籍,王夫人也着实不是个有灵性的,凭着腹中那些墨水来应付,算不得什么难事。

    随着日子临近,王夫人忙着置办省亲别墅,这下更抽不来手,即便没落下礼佛的心思,每日却只在佛堂里坐一炷香的功夫,便被几个婆子催着要走。

    如此一来,妙玉便乐得自在,不是在藏书楼里翻书,便是去众姑娘房中说话游戏。

    三个春都有些独门才艺,探春精通书法,惜春擅长绘画,连存在感不怎么强的迎春竟也是位棋魂高手。只可惜最叫人想亲近的林妹妹却整日被宝玉那个混世魔王守着,妙玉魔改了两句诗,每每想拿到黛玉跟前套套近乎,却总被宝玉截胡。

    好容易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一连晴了数日,京城忽地又下了一场雪。宝玉出门拜年去了,妙玉的小茶室里竟难得来了位稀客。

    绿杯将门帘子一踢,寒风猛地灌进来。

    她生得很瘦,细弱的双臂里抱着老大一个鬼脸青的花瓮,笑嘻嘻地问:“我刚从仓房过来,看见新园子的山头上嫣红一片,大概是梅花都开了,等攒了梅花雪,姑娘可要像往年那样收一瓮?”

    茶室里没点灯,天阴恻恻的,院中杏树根底下灰白一层雪泥。

    “今年也冷,竟是第四场了,不过好歹是细软小雪,化得快,存不住的。”

    妙玉坐在一张铺了兔绒毯子的竹椅里,身边放个烧得旺旺的黄铜火盆,火盆上摆了铁丝编成的烤架,撒一把裹了蜜糖的雷公栗,满室里噼啪作响,香气四溢。

    “林妹妹吃栗子,”妙玉拿手帕鞠了一把,塞到坐在椅子上的黛玉手里,“最是益气健脾的,我刚尝了一颗,这盆烤得正好,栗壳儿都开口了,好剥。”

    黛玉双手接过来,面上却是怔怔的,要掉泪的模样,抱着一手帕板栗,也不吃,片刻念了句诗:“堆盘栗子炒深黄,客到长谈索酒尝……没有人共饮一杯酒,我哪吃得下这灌香糖……”

    “妹妹今儿怎么了,可是又心头难受了?”妙玉见黛玉似有泫然欲泣的模样,干脆自己动手剥了枚软糯栗仁,塞进黛玉嘴里。

    黛玉惶然地睁大了眼睛,怯生生看过来。

    “可是因为宝二爷?”妙玉八卦地问了句。

    黛玉慢慢嚼着,眼里浮了层雾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妙玉察言观色了一会,自顾自地开口道:“那天在弘慈广济寺,我与薛蟠薛大爷生了些口舌是非,宝姑娘约是都看见了,自我进贾府以来,家里姑娘们都客客气气,唯独宝姑娘对我却总是淡淡的……那薛大爷更是好笑,前两天在太太院子里,我老远便看见他跟在薛姨妈后面,我上去蹲了个福,反倒叫他吓了一大跳,平地里绊了脚,差点摔成个大马猴!”

    黛玉拿帕子掩面,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近来宝二爷和宝姑娘的确走得近,”见黛玉神色转晴,妙玉方曼声道,“若姑娘为这个伤了心,却是不该了。”

    “……妙玉姐姐,我……”黛玉细声细气,低头拨弄手帕流苏,“……从前好好的,怎么就变了呢……”

    “妹妹,”妙玉蹙起眉头,有一肚子的歪理想说,却又怕教坏了黛玉,“人都会变的,他这样的不值得你伤心,毕竟……毕竟天底下男人多得是啦!”

    黛玉愕然地瞪大了眼,仿佛从未听过这等惊世骇俗之语,一瞬间便想起身离开,顿了一下,还是坐住了,捏着衣角看妙玉,“姐姐休要再浑说了,我如今母亲仙逝,父亲远在扬州……我,我只是借住在他们家,姐妹几个都有人操持大事,可我……我沉疴已久,哪里能为自己……”

    她眼眶又红了,说着便淌眼抹泪起来。

    妙玉叹口气,低头拿钳子拨弄炭火,“林妹妹,好妹妹,旁的我不说,单是身体这一项,虽是先天的毛病,又不是无药可医了,先有了强健体魄,才好为自己打算呀!“

    黛玉犹犹豫豫开口:“姐姐的意思是,我这病,还有得救?”

    妙玉神色郑重,缓缓点头。

    自进府后,妙玉一直寻机会观察黛玉,见她成日一副悲愁之貌,弱不经风之态,吹了凉风便会咳嗽,是明显的肺功能较差,再加上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导致睡眠严重不足,有往抑郁症发展的趋势。

    书里说黛玉后期出现咯血症状,那便是强弩之末了,只能通过现代医疗技术才能治好,但假如能从现在开始调养,多运动、多晒太阳,适量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虽不能根治,但能帮她挣脱心结,延长几年寿数,目前看来,算是扭转黛玉命运的可行方案。

    妙玉默默在心里新建了个表格,从明儿起,正式开启林妹妹健身计划!

    清晨,天还没透亮,畅春园里轩楹雅素、土阜平坨,环绕的绿水上结了积雪凝素,枯柳枝干儿歪斜,一派严冬风景。

    九经三事殿门口,绣着五爪怒龙的罗帘一掀,露出太子胤礽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守在门口的老太监梁九功忙迎上来,伸手扶住胤礽。

    他算是万岁爷身边资历最老的宫人,看着诸位阿哥们长大,只用眼光略略一察神色,便知胤礽又受气了。

    可全天下能让这位太子爷魂飞胆丧的,能有几人呢?

    “唉,太子爷可别再去……”梁九功语重心长地将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

    胤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理着大氅,像被人掐住了喉头一样,闷着声:“遣个小太监将我的马牵过来。”

    梁九功“哎”了一声,还未远去,又听胤礽嚷道:“罢了!还是把老十三叫来吧,我在鸢飞鱼跃亭候他。”

    梁九功腆着脸儿对胤礽一笑,上清溪书屋找胤祥去了。

    湖泊冷风阵阵,亭内石凳冰凉,胤礽阴沉着脸,侯在一株歪脖子老松下。

    今儿是除夕夜,康熙原是心情大好,早起天没亮,胤礽照例面圣问安,殿内扑面而来的袭人暖香,见康熙放着一沓折子没批阅,反倒研究起今晚的宴席食单,两个嫔妃随侍左右研墨添茶,还叫他留下来吃宫里送过来的蟹黄瓜子,颇有一种其乐融融的情致。

    谁知便在此时,康熙突然动了火。

    一页靛蓝底的素笺猛地被撂在案下,胤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见康熙扶着案站起身,龙颜大怒地俯视着他,旁边的嫔妃缩在角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好啊!好一个太子爷,你来给朕解释解释,今年蒙古送来的贺礼是怎么回事?”

    胤礽颤巍巍伏倒在地,瞥一眼那散开来的单子,白纸黑字的写着“蒙古贡品”、“数目不足”、“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勒索截留”几个字眼。

    “臣,不知。”他咬一咬牙。

    靛蓝的布面子,显然是监察御史夹在食单里呈递过来的折子,可犯事儿的偏偏是凌普,满朝皆知那是太子奶妈的丈夫,落在万岁爷眼中,就成了他胤礽指使。

    康熙没说话,胤礽便不敢起身,父子二人便这样对峙了片刻,胤礽只觉得一道寒光凝在他背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冷汗黏黏腻腻发了全身。

    良久,康熙长长叹息一声:“太子,你出去吧。”

    他不敢说话,提着跪麻了的膝盖,躬着身退出,殿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

    湖水东面,太阳升起来了,红润润地顶在正前方,将冰面照成一片浅淡的橙红色,亭角铃铛响个不停,风啸声很大,胤祥一言不发地在风中吹了半晌,方觉神志清明不少。

    后方隐约传来脚步声。

    胤礽回过头,只见一个人绕过石墙,从花园中穿过来,远远看上去,丰神俊朗、神采飞扬,赤红的大氅,在阳光下发着淡淡金光。

    那人离得更近了,胤礽眯着眼,见他身上穿的是四爪白蟒袍,外面罩了件赤红地织金胡桃纹氅衣,他本就年轻,样貌儿随他的字,端正昳丽,总被汗阿玛夸赞,这会子鲜衣怒马的衬着,愈发显出眉眼闪烁玉石样的光华。

    胤礽只觉有些酸溜溜。

    他也曾这样年轻过,想到瓜尔佳阿哈占太医家那个更年轻的美人儿,心头无名业火又添了一把。

    “太子爷。”胤祥向胤礽拱了拱手,然后很利落地踏入鸢飞鱼跃亭。

    胤礽一声不响,闷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哼。

    此处并无外臣,胤祥本可以唤他一声二哥,但他这位十三弟向来滴水不漏,从不在这些礼节上让外人捏住把柄。

    “万岁爷方才唤我,太子爷久等了,”胤祥顿了一下,“万岁爷让臣弟传话,今儿晚上是除夕夜宴,自然要阖家团圆……万岁爷请太子爷明日一早便回毓庆宫,好生歇着。”

    胤祥容色倒是淡然,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

    胤礽苦笑一声,他时常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位十三弟想法,外人皆说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恐怕只有那个行事更滴水不漏的老四才知道。

    “万岁爷还有话么?”

    康熙二十九年、康熙三十六年,加上这一次,是第三回惹得万岁爷不高兴了,胤礽甚至习惯了这样的“好生歇着”。

    “没有了,”胤祥依然波澜不惊,“不过,万岁爷让臣弟明日随太子爷一同回宫。”

    这是找个人看住他一路回宫呢!胤礽冷笑一声,又问:“明儿回去?你今晚还要先行一步去拜一拜你母妃吧?”

    胤祥微微一滞,作了个深深的揖。

    胤礽琢磨片刻,神色阴鸷地开口:“帮二哥一个忙……户部尚书兆佳马尔汉,刑部尚书齐世武,广善库司库托合齐,哦,还有宁荣二府,他家政老爹刚荣升工部员外郎,这几家的新年贺礼早就备在毓庆宫中,我是脱不开身了,就请十三弟从弘慈广济寺回来,亲自走一趟,替我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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