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讲谈社聚集的日子,如今他们这个社虽然传遍全京城,但是到底是闺阁玩意儿,上不得正经台面,贾母、王夫人、凤姐儿他们也只当是姐妹们互相取乐,未曾当真上心问过。

    若是教他们知道,妙玉成日里向众姊妹灌输女子增强行止见识,不要随便嫁人的观念,可能会现在立刻马上就会请这位佛学高人离开大观园。

    宝玉、黛玉等姊妹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贾府里处处都有眼睛和耳朵,他们每每聚在一处,也是明面上摆一套佛经,私底说的话,决计不让大太太、太太房中的那些媳妇婆子听见。

    这日聚在凸碧山庄,此处离栊翠庵近,算是大半个妙玉的地盘,又没个主子小姐住在这里,因此见不上什么闲杂人等。况且这山庄建在山之高脊上,临着溪水,往下便是凹晶溪馆和嘉荫堂,视线开阔,风景优美,妙玉站在窗边,只觉格外心旷神怡。

    黛玉和宝玉来得早,倚在桌边正在共读一本书,是王实甫的《西厢记》。

    只听宝玉柔声笑道:“林妹妹,你说这书好不好?”

    妙玉转过头来,见黛玉把掌心书卷一收,带了点羞怯,笑道:“果然有趣。”

    宝玉拉了拉黛玉袖子,黏腻地笑着,“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你这该死的胡说!”黛玉明显是恼了,带腮连耳嫣红一片,薄面含嗔,瞪着眼看宝玉,“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

    宝玉有些急了,这是他开玩笑开过了头,此时也有点后悔。眼见着黛玉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忙没头没脑地拦在黛玉跟前,“好妹妹,是我的错,千万饶我这一遭!”

    黛玉也不理他,揉着眼挪去妙玉旁边挨着。

    妙玉淡淡顺了顺黛玉后背,拿过那本《西厢记》翻了翻。书是好书,读起来满口香甜,但是贾母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好好的佳人小姐,被父母爱若珍宝,通文知礼,无所不晓,只一见到清俊的穷男人,便把父母书礼都抛到脑后了。

    尤其是《西厢记》里张生那样的男人,妙玉在现代社会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好几年,见得多啦!先是见色起意哄骗白富美大小姐,到手了就挥挥手跑路,实在是个猥琐的臭流氓!

    黛玉是个敏感的姑娘,对感情的感知也来得迅速,只可惜年岁太小,又不知天下男子大多险恶。她就像妙玉读书那会班上早恋的的女生,先被男同学撩去心神,然后某日却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惨遭冷待和轻慢,只好夜半时分躲在宿舍床上捂着被子长哭不已。

    “林妹妹,”妙玉好心劝慰黛玉,“那张生是个什么人呢!又穷,又好色,又轻浮,还负心,说自己多愁多病身,可见身体也不好,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那样的人怎配得上倾国倾城貌,我看宝玉也是糊涂了,将自己比作张生,将妹妹比作莺莺,我们林妹妹分明可比莺莺可爱多啦!”

    这话还没说完,黛玉已经捂着脸笑出声来,宝玉见黛玉不生气了,才双手捧了碗新鲜的杏仁甜酪,凑过来向黛玉赔罪:“好妹妹,我错了,我再不敢乱说话了。”

    他对黛玉的好感整个大观园的人都看在眼里,甚至凤姐儿好几次还打趣过黛玉,弄得黛玉羞得没处说。

    而黛玉呢,没见过几个像模像样的男子,不是严厉的父亲,便是古板的老师,宝玉已是她身边最温柔体贴的少年郎了。若说她没动过心,没为宝玉伤过心,没因宝钗吃过醋,那肯定是假的。

    但自从妙玉进贾府之后,她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处心锁仿佛被打开了,再不觉得男女情爱是那等叫人哀叹惋惜的事情。宝玉这比喻虽然让她气恼,但她气恼的是宝玉拿书上的人胡乱比喻她,语气这样的轻薄无礼,好像她林黛玉和这贾府里的姐姐妹妹大小丫鬟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边宝玉也急了,黛玉不接那碗甜酪,他的手便只好这么一直举着,脸也涨得红红的,似乎满心里的情话要说,只是碍着妙玉杵在跟前,不好张口。

    “林妹妹……我……”他舌头像打结了,“我怎会欺负你,我哪里舍得欺负你,你是如花美眷,我……我哪能是张生,我连莺莺都配不上……”

    他心里头紧张,越想解释明白,却越说越不对。

    黛玉神色变了又变,又想他挑明了心意,又害怕他挑明了心意。宝玉这话固然说的是真心的,可她越来越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那人心中眼中都只有自己一人。

    “你可知我为何说这书好?”黛玉低低开口。

    宝玉木讷地摇了摇头。

    “不管张生如何薄幸,对于崔莺莺而言,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黛玉垂着眸子说,“我只是是觉得莺莺这个念想好。”

    宝玉愣住了,对于他来说,崔莺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的渴盼,不过是个笑谈罢了,像他这样的富贵闲人,谁房里没有几个妾室和通房丫头呢。

    “我……可一生只有一双人,哪里有这样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黛玉面色发白,心头感慨缠绵落定后,干脆衣袖一拂,彻底不理他了。

    此时门帘子一掀,三个春都进来了。

    迎春当先儿笑道:“都怪我,睡过头了,难为三妹妹四妹妹还想着来叫我,连累大家一起迟到了!”说罢,三个春都在桌边坐下,却见宝玉满脸窘迫模样,黛玉也冷冷淡淡的,只拉着妙玉说话,心里便明白了。

    四姑娘惜春年岁最小,挨着宝玉坐,“二哥哥二哥哥”地嚷着要口渴,宝玉看了看面前的那碗甜酪,赌气似的推到惜春跟前,口中道:“四妹妹吃这个,我好心求了茗烟去街上买的,家里可没这样新鲜,只可惜有人不懂珍惜了。”

    黛玉自顾自地倒了壶茶,口中只道:“过了惊蛰,天就越发热了。”

    这两人又闹变扭,且拿那碗甜酪作阀子呢,也就惜春年纪小,看不出其中缘故。

    探春叹了口气,找了个话题,“姐姐们可听说了,户部尚书兆佳府上的大夫人昨儿来找太太说话,说是想从家里认一个干女儿,接到尚书府小住。”

    惜春撂下银勺,来了兴致,“咱们家虽好,成日里只在这一处也怪闷的,我想去那尚书府看一看。”

    迎春神色微动,她向来行止内敛,旁人都说她老实无能,但老实人听到好机会,也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妙玉倒是蹙了蹙眉头,昨日她走进小佛堂,兆佳尚书家的郑夫人看上去可不怎么有兴致,眼圈儿分明是红的,脸颊上还有泪痕。

    一个哀伤的中年妇女,怎么会想起来认干女儿呢。

    因为探春带来的这个大消息,加上黛玉和宝玉二人间的冷战,这日讲谈社的聚会众人都各自怀着心思,只寥寥谈了一盏茶功夫,便回各自院中去了。

    到了傍晚,妙玉坐在栊翠庵西耳房里看书,消息向来很灵通的金嬷嬷推门进来报告——这一日二姑娘迎春、三姑娘探春、四姑娘迎春、甚至史大姑娘湘云都悄悄去王夫人房中表态了。

    妙玉也很理解,毕竟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多见一点世面,便能为后半生多做一份打算。

    她想了想,搁下书册问金嬷嬷:“蘅芜苑那边呢?”

    金嬷嬷回想片刻,却摇了摇头,“宝姑娘上午去了趟梨香院,回来便没再出过门了。”

    宝钗大概是从薛姨妈那里听到什么了,妙玉摩挲着绿玉斗琢磨,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亲姊妹,有什么好事儿肯定不会瞒着她。

    看来郑夫人想认干女儿,并不是接到尚书府小住这么简单呐。

    正如妙玉所料,事情果然不简单。

    府中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涌动的暗潮却始终没停歇过。贾母和王熙凤还需两日才能从京外道观拈香回来,而在正房里的王夫人却日日焦虑不安。

    那日小佛堂内的一瞥,宝玉对黛玉的态度着实暧昧得实在叫人心烦。

    老太太或许偏爱林黛玉,可她才是宝玉的亲娘!在她心中,老成持重,温柔敦厚,像宝钗这样的姑娘家才是宝二奶奶的最佳人选。

    王夫人暗暗攥紧了手指,或许郑夫人的提议是个好时机,趁着宝黛二人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先下手为强,借这次机会将这段缘分的萌芽掐断。

    消息是宝玉先听到的。妙玉本打算对这件事作壁上观,走一步看一步,因此这段时间也没急着操办讲谈社聚会,而是日日在栊翠庵念经礼佛。

    春日天晚得慢了,做完了晚课,阳光仍明媚地照在禅房的地砖上,她耐着性子收拾香炉灰,宝玉在这时急匆匆迈进来,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嘴里嚷嚷着:“不好了常姐姐,这会真的不好了,太太说尚书夫人点名要林妹妹过去……可,可我听说,尚书府要林妹妹不是做干女儿,而是收为养女,代替尚书家的小姐进宫参加选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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