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下的点了宫灯,胤祥穿的也是家常的湖蓝色江绸袍子。天儿很闷热,风徐徐从窗外灌进来,他不习惯让人给他打扇子,只自己拿着折扇缓缓摇着,和田玉的扇坠儿随他动作一晃一晃的,妙玉定睛细看,那扇面儿设色清雅,上头画着一个老头儿被几个童仆环绕的场景,旁边草书着四个大字,归去来辞。

    “童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为了打破尴尬,妙玉清了清嗓子,曼声说了一句。

    “什么?”胤祥没反应过来。

    “十三爷的扇子,”妙玉拿纤细的手指指向那扇面,“是陶渊明的归去来辞。”

    胤祥怔了怔,“福晋竟然懂这个。”

    妙玉颔首在椅子上坐下,“难不成十三爷以为我是个文盲么?”

    胤祥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毕竟福晋出身尚书府呢。可他从前认识的贵女和千金们无不是只读过女训女戒女德,像她这样看得懂陶渊明的,真不多见。

    膳桌送上来了,也放在窗下,小太监们拎着食盒进来,布好碗碟,再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到桌上。胤祥比妙玉想象中节俭多了,午饭不过一荤两素一汤,还很清淡,眼下正是吃河鲜的季节,因此有一道红烧软兜长鱼,另三样便是清煨萝卜羊汤、小炒苔菜和麻酱菠菜。

    “不知福晋要一起用膳,所以简略了些,”胤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指着那道软兜长鱼说,“这是江南河鲜,福晋是在京中长大的么?快尝尝吧。”

    妙玉只是笑,也不客气,慢悠悠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嚼,鱼是好鱼,只是从江南运到京城,到底没那么可口了,还不如她在玄墓蟠香寺下的小河里捞的野生黄蜡丁鲜嫩。

    “果然比北方的鱼细甜些。”吃了人家的鱼,只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违心的称赞。

    两人到底不算熟,何况还要讲究着“食不言”,因此整顿饭都很沉默,等妙玉放下筷子,胤祥才琢磨着张了口,“福晋今日过来……可是在府里受了委屈?”

    妙玉垂着眼,顿了顿,“其实我……”

    这泫然欲泣的模样猛地叫胤祥想起了几日前的瓜尔佳氏,难道又是内闱不和?他猛然发声打断她,“……若是因为侧福晋而来的,我前几日已经说过她了,福晋不必为此难过。”

    “侧福晋?”妙玉愣了下,那侧福晋只是头一日为难了绿杯,后头便没打过照面了,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呢?

    胤祥看她神色,晓得不是因为侧福晋,多少松了口气,便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给自己找补,“我还以为福晋过来时因为侧福晋为难你家丫鬟呢。”

    他这么忽然一解释,反倒显得画蛇添足。妙玉心下第一反应是,原来十三爷这么在意那位侧福晋啊,难不成他心头的白月光就是侧福晋?可这么几天接触下来,他们看上去也不算很恩爱啊,或许是有意避嫌么?

    妙玉皱着眉头想了想,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自己的戏演完再说,“我只是昨晚梦见阿玛和额涅了……进宫十来天,我也没回过门,实在是思念的紧,想着二老到底年纪大了,见一面便少一面,只盼十三爷能准我回家探望双亲。”

    话说完,她很虔诚地给胤祥行了一礼,顺便抬起眉眼,让胤祥看到她精心描画的微红眼皮。

    这么一看,却叫胤祥看得心头一颤,提心吊胆了半天,原来她就是为了出宫啊。说实话这也怪他思虑不周,全然忘了她也是个有父有母的女儿家,就带了个小丫鬟在皇宫住了这么久,哪有不给人回家的道理。

    “这好办,宫里有牙牌,我回头让燕小进找内务府要了,给你送过去,明儿就可以出入紫禁城了,”胤祥顺了口气,“福晋若是想家得紧,多住几日也无妨的,家中或有姊妹,也可以带进南三所里,只不过不要往万岁爷和东西六所去,在下钥之前离宫就行了。”

    妙玉喜不自胜,这位便宜夫君实在是个大好人啊大好人。

    笑嘻嘻蹲了蹲,就要出门时,却听见身后胤祥金玉一样的嗓音传过来,语调不急不慢地说,“福晋,往后眼皮鼻尖上就别涂那么些胭脂了,你是个清丽人儿,胭脂用太多了,反倒败了雅意。”

    妙玉噎住了,惘惘地回过头望他。

    只见胤祥“啪”地一声,将手中折扇展开,唇角勾了勾,“有几个刚受了委屈哭完的姑娘,还能有情致看懂陶渊明的?”

    窗外的阳光金灿灿地吹过来,将扇上的老者和童仆们照得栩栩如生,妙玉咬了咬唇,刚在心里夸过这位十三爷,就立马发现这人可真不好糊弄,只好认真琢磨了他话中意味,才很坦诚地正过脸说:“十三爷放心,我以后再不这么弄了。”

    她这话也有两层含义,表面上的意思不会再这么涂胭脂了,实际的意思就是告诉胤祥,往后也不会再随意欺骗他了。

    胤祥很满意地笑了,眼睫也透着清俊的金光,“很好,希望福晋能记住,夫妻之道,在于坦诚。”

    出了书房,妙玉还觉得气闷。也怪自己大意了,毕竟是经历过九子夺嫡的高手,最后要做常务副皇帝的人,怎么会被她的小伎俩骗过。

    好在看他样子,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到了正午时分,廊庑下的空气很闷热,端本宫并不算大,斜对过便是瓜尔佳侧福晋的房间,她在十三爷房里说了半天的话,还一同吃了午饭,这事儿早都传到那边啦,一双艳若桃李的大眼睛隔着雕花窗跟她对视了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是嫉妒,更多的是好奇和跃跃欲试的挑战。

    看来十三爷先前忽然提起侧福晋,和绿杯那事也没有干系。妙玉头更疼了,看来在攻略了红楼十二钗和兆佳小月之外,还得攻略这位瓜尔佳侧福晋。

    但是这事儿并不着急,回头燕小进把牙牌送来,她明日就能出宫了。想到这里,妙玉心头松快不少,回到房里,先让绿杯开箱子捡了几样上好的宫花宫缎来,带给小姐妹们做伴手礼。

    那边燕小进掀了书房的门帘,向胤祥问道:“爷,那牙牌就这么给福晋?”

    胤祥翻过一页书,“嗯”了一声。

    燕小进皱了眉头,“可是先前几位皇子未搬出阿哥所前,福晋们都不能随意出宫的,这不是坏了规矩么,内务府能同意?”

    胤祥笑了,“她可是兆佳尚书的女儿,说白了,就是太子爷塞到我这来的,内务府怎么会不同意呢?”

    燕小进这才反应过来,“她……她就是……爷不提防着些么?”

    胤祥摸了摸额头,唇边浮起一点笑意,“这位兆佳福晋是个妙人儿,且先随她去吧。”

    燕小进讷讷地应了,到了内务府,果然没人为难,立刻就有小太监捧了牙牌送到他手里。一路上惶惶地回来,刚进端本宫,就看见福晋跟前的那个小丫头绿杯喜滋滋地爬上爬下开柜子翻箱子,他不禁叉着腰问:“你这找什么呢?”

    绿杯“啊”了一声,摆着手说,“福晋……福晋明儿回家,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呢,总不能丢了十三爷的面子,对吧?”

    燕小进很疑惑,只是梳洗打扮,需要找这么多东西么?

    绿杯不等他再问话,从梯子上蹦跶下来,眉眼笑得弯弯的,“燕公公可是将牙牌送给我们福晋?交给我就行了。”

    “公公?”燕小进一对圆眼睛瞪得更圆了,望着还在傻笑的绿杯,气得嘴唇有些发抖,“我……我不是公公!”

    绿杯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从前只知道宫里的男人,除了帝王和皇子们,余下的都是太监,谁知道这燕小进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呢。

    “燕谙达,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绿杯连连躬身,就差当场跪下了,“是我有眼无珠,您千万别告诉十三爷和我们福晋。”

    燕小进脸有些绿,其实他在这宫里,也不是头一回被人错认过,有些不明事理的宫女子背着他窃窃私语,“这小太监可真俊啊。”可是没有一回,没有一个人,当面叫他公公过,且不论太监和侍卫的衣冠有别,就算是出于礼貌,在没搞明白之前,叫人一声“谙达”才是不会出错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将怀里的牙牌交到绿杯手上,“给你们福晋的,下钥之前必须回宫。”说完一声便闷着头走了,走到一半又折回头,对着哭丧着脸的绿杯说,“对了,十三爷发话了,说福晋回家就回家,聘礼早在婚前就送过了,没若是要赏赐些给自家姐妹,只让公公们送出去就行了,必要大包小包地带着这么多回去,反倒叫人笑话了。”

    他故意把“公公”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绿杯脸颊上的红色蔓延到了脖根儿,才哼笑着走开了。

    绿杯回到房里,将牙牌和方才的乌龙事件一并儿告诉妙玉,妙玉自然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后又不由感叹,这十三爷和他的心腹侍卫,果然都是一样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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