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走药剂的时候,葛雷瑞特眼中几乎是含泪的。

    罗伦把炼制好的药剂放在备用手提箱里交给葛雷瑞特,嘱咐了几句:“这些是针对急症和补充营养的药剂,你先拿回去。剩下的,明天早上十点去欧贝克的工坊取。我在那里等你。”

    “谢谢,谢谢您,罗伦先生。”

    “你不需要总是先生先生的叫我,我只有十七岁,你不是已经二十二岁了么?”罗伦说着安慰的话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以后的日子也同样艰难,但是只要还有亲人在世,努力活下去就总是能得到宽慰的。”

    葛雷瑞特笑着点了点头:“说实话罗伦——如果你不介意我直接叫你名字的话——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个十七岁的人,在我眼里你就像已经三十七岁、四十七岁一样。”

    罗伦还以清浅的笑意:“似乎在你之前已经有人这么说我。”

    送走了葛雷瑞特,罗伦回到二层炼药试验台,望着还咕噜噜沸腾的药液和升腾的火焰,一时出神。

    葛雷瑞特的妹妹——叫温妮莎·罗根的小姑娘——身上的病症实在不少,不仅需要将急病先行压制,还需要进行身体的长期调养。虽然自己已经尽全力炼制了力所能及的最好药剂,但是能否为她带来康复,也得求众神保佑了。

    看了看表,罗伦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工作太过专注就会忘记时间,这是常时。

    不过就在他准备吃点东西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今天的客人还真是接踵而至。”嘟哝了一句,罗伦回身开门。

    门口是两个穿轻甲的中年人,看行头,是公序骑士。

    “下午好,先生。”留着一字胡的骑士向罗伦微微欠身行礼。虽然骑士是高于平民的阶层,但生活在内城区的居民保不齐就是个低调的下领主,也可能是王国某一学院的大学者,不能随意招惹,况且骑士的谦逊礼仪也不允许他们过于嚣张跋扈。

    罗伦点了下头:“下午好,两位有什么事情么?”

    两位骑士中的另一个说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高墙区发生的骚乱,您应该有所耳闻吧,先生。”

    “是的,毕竟打败那个疯人的就是我的妻子。”罗伦风轻云淡地答道。

    两名骑士闻言先是一怔,对视之后方才恍然,又向罗伦鞠躬:“原来您就是维恩斯特卿的丈夫,很荣幸见到您,先生。”

    “所以二位有什么事情?还是找我妻子有事?”罗伦又问,跟公务人员罗里吧嗦扯家常不是他的风格。

    其中一人摆了摆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节日前的那起可怕事件,王廷下达命令,要求公序骑士对王城的每一户居民进行查访,以杜绝邪教残留的隐患。”

    嗯,祛除残留工作做的还不错。

    罗伦从心里给予了肯定,点头之余让了下身子:“既然如此,请随便检查。”

    两名公序骑士连忙摇头:“既然是维恩斯特卿的家,那就没有排查的必要了。毕竟至高大骑士是最忠于帝国与王室的骑士,我们又怎能以粗劣的检查行为玷污这高贵的忠诚。”

    说完,两人向罗伦行礼,不再逗留,向隔壁走去。

    罗伦扭头望了望,关上了房门,往客厅走去,嘴上还小声嘀咕了一句:“量你们也没那个胆量,切。”

    往前迈步,罗伦的右腿却忽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在他伸手扶住了墙,所以没有摔个狗吃屎。

    梦中的低吟在脑海中翻腾,翻涌的黑湖,苍白的行尸,仿佛万众归一的骤然呈现。

    一阵眩晕感涌上来,罗伦干呕了一下。他那受到母亲加护的健康体魄,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怎么回事……”

    正当罗伦不明所以的时候,耳边的低吟和强烈的眩晕忽然一齐消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紧随而至,空虚的饥饿感袭来,令罗伦加快了脚步,走向厨房。

    “妈的,先不管了,干饭!”

    ———

    赫拉斯是狄斯贝克西部的强大帝国,也是大陆上面积最大、国力最为强盛的国家。同时,最大的粮田面积还使它拥有着“丰饶之国”的称号。

    吃过午饭,亚特留斯·劳伦斯坐在庭院中。春天即将结束,虽然王城伊鲁的夏季也并无酷暑,但繁花落尽,总令他觉得怅然。

    作为劳伦斯家族的长子,亚特留斯没有承袭祖辈的荣耀,既没有成为勇敢的骑士、也没有成为带兵的将军,他是赫拉斯王国的史学家,负责对王国的历史进行研究与整编。

    赫拉斯虽然国力强大、国民受教育程度很高,但要说历史学研究领域,大陆之上还数狄斯贝克的艾斯博伦学院最为著名。亚特留斯也曾远赴艾斯博伦学院求学,并得到过威廉·海默大师的接见。大导师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并为他撰写了去“学邦”诺伦治深造的推荐函。

    即便如此,亚特留斯在家族中依然不受待见——父亲戈夫·劳伦斯是赫拉斯三位帝国将军之一,双胞胎弟弟温斯坦·劳伦斯则是王国首屈一指的强大骑士。

    祖上承袭下来的勇武血脉在亚特留斯这里荡然无存,虽然母亲和弟弟认为并无不妥,并为家族内诞生了一位学者而感到高兴,但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却对此嗤之以鼻。

    “这可不是个和平到可以尽情缅怀过去的时代,因为败落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国家如天上繁星,即便努力沿袭,数百年也足以将过去的真相彻底模糊——过去的荣耀与屈辱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唯有血和剑开辟的当下才真正值得!”

    戈夫将军常常用这样的话来讽刺长子,而亚特留斯对此只有无奈,并且这种无奈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发淡薄起来。

    听弟弟说,北方的蛮族与吉尔德斯公国之间的战争即将结束,纳努克以摧枯拉朽的强大将吉尔德斯军队给歼灭大半,用不了三天,吉尔德斯大公的脑袋就会被挂在纳努克国王的权杖上。

    之后就是赫拉斯出兵的时候了——毕竟吉尔德斯是一块虽然不大却肥沃的土地,皇帝陛下凡克拉德·多兰古雷格对土地有着十分强烈的渴望。这种情感就好像农户家只要堆满了柴垛,便感觉能够温暖平安地度过严冬一样。

    关于父亲的安危,亚特留斯是不怎么担心的,因为他是将军,他永远都在后方,排除暗杀、全军覆没、宫廷内斗等因素,他不会死在敌人的剑下。但是弟弟温斯坦,他年轻冲动又渴求胜利的荣耀,这令亚特留斯担心。

    不知道这次狄斯贝克会不会参与到对吉尔德斯的争夺中,狄斯贝克本就与纳努克关系亲近,如果二者合力,赫拉斯赢面不大。不说纳努克人野蛮狂暴、视死如归,狄斯贝克的至高大骑士也都是有名的强者。

    当这位学者坐在庭院仰头思索的时候,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

    一听就知道,是弟弟温斯坦。

    “亚特留斯,太好啦!太好啦!”除却亚特留斯右眼下方有颗痣可以与弟弟区分之外,温斯坦与他长得别无二致,

    亚特留斯向他招了招手:“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身穿华贵长袍的弟弟走到亚特留斯面前,他的眉飞色舞与静谧如深林的亚特留斯截然不同,这也是区分二者的好办法:“赞美母神!刚刚接到消息,狄斯贝克向西面增派军队了!”

    亚特留斯腾一下站了起来:“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温斯坦哈哈大笑,从手边抽出短剑来比划着:“我听说,率领军队的是狄斯贝克的至高大骑士,金翼骑士团的总团长蕾奥娜·凡·维恩斯特!”

    “是那个女骑士?”亚特留斯挑了下眉毛。维恩斯特这个姓氏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安迪尔·凡·维恩斯特与艾尔莎·维恩斯特这对夫妻对考古学做出过杰出贡献;以及因为在二人死后,他们的女儿蕾奥娜·凡·维恩斯特成为在整个大陆上都声名显赫的女骑士。

    “是的,是的!”温斯坦频频点头,仿佛已经按捺不住战斗的热情,“听说她的强大就算是纳努克的战士都要垂下头颅,兽人的勇士都单膝跪地!我一定要见识见识她的本领!”

    亚特留斯无奈一叹,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只希望你安全回来。我会祈求螺湮阻挡你前进的脚步,让你们被第六断指遮掩双眸,错身而过。”

    赫拉斯是自由信仰的国度,国民有信仰一神的自由,也有信仰多神的自由,更有不信神的自由。有信仰新神的自由,也有信仰旧神的自由。

    毕竟在许多教派看来,旧神并非如秘典中撰写的那样被杀害,他们只是短暂地消失。当时机成熟,旧神便会重新降临,让新神为他们的放肆与狂傲付出代价。

    哥哥的“诅咒”令温斯坦发笑:“放心吧,即便战死,我也一定会光荣地死去,让战争母神接引我的灵魂到她的座下。”

    亚特留斯又是一叹:“我只希望你不死!”

    说完这话,他的心却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这令他脸色骤变。

    “你怎么了?”看见哥哥不对劲,温斯坦上前搀住了他。

    “不知道,也许是最近睡得太少。”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学者应该好好地锻炼身体!越是老兵越是长寿而健康,学者却要么夭折要么疾病缠身到去世!”

    被弟弟搀扶进屋,亚特留斯却知道这阵悸动绝不是什么睡眠太少的影响,也不是自己得了什么病症。

    他能清楚而明晰地感觉到,在世界遥远彼方的某一个角落,有着什么鬼魅邪祟的存在发出了长久未有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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