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有五本魔法相关的书籍名称,罗伦将其折叠再折叠,放入了口袋:“等我看完并熟记,就能再来找你进行更进一步的学习了么?”

    “魔法的学习是极其依赖悟性的,本身并不需要太多的讲解。”老者若无其事地回答着罗伦的问题,将桌上那本陈旧腐朽的古书重新翻开,“我只会在关键的节点上给予你一些指导,其他的全靠你自己。”

    “那书呢?我自己找么?”

    “不然你是在指望我给你找这些在我看来跟童谣一样的幼稚书籍么?”老者的回答越发变得不耐烦起来,并终于挥手下达了逐客令,“好了好了,趁还没有人注意到你跟我的谈话,感激滚蛋。被人看见跟我这样古怪腐朽的老东西打交道,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罗伦抬了抬眉头,在法尔杜丝幸灾乐祸的注视下跟老人挥了挥手:“那我走了,酒喝完了的话,蛇胆不用扔掉,可以续。”

    老人此时已经开始低头钻研桌上旧书,抬手胡乱地挥了挥,也看不出是在道别还是在撵人。

    离开大书库后,法尔杜丝从跟随的状态追上罗伦,与他并肩而行:“你跟那个老人家的关系可真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罗伦问道。

    “要说你们像父子吧,那他对你实在太过疏离,毫无关心可言;要说你们像买卖双方吧,他对你又总是多加提点。要说你们关系好,他对你的斥责连我听了都觉得刺耳;要说你们关系不好,你送他酒,他跟你闲谈,又不像是有仇。”

    罗伦闻言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揣进兜里摸了摸那张写下书名的纸张,确认它没有丢失,随后淡然说道:“走吧。”

    他很难跟法尔杜丝解释这种关系,因为法尔杜丝一定不理解“刀子嘴豆腐心的班主任”与“油嘴滑舌耍小聪明但人品不坏的差生”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见罗伦将这个问题有意无意地一笔带过,法尔杜丝也不去追问到底,又向他问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想要学习魔法?狄斯贝克不是将魔法师视为异端的吗?你真的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我都已经把审判庭的通缉犯人窝藏在家中了,还在乎这个国家怎么看待一种技艺么。”罗伦依然以如同开玩笑的口吻回答着法尔杜丝的问题,并向法尔杜丝问起来,“你会咒术么?”

    最适合心之圣途的力量形式就是咒术,所以罗伦的问题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法尔杜丝摇头给予了否定的答案:“咒术是大祭司们所精通的技艺,我是女王的近卫,挥舞刀剑的手不配去接纳咒术指环。”

    每一种力量体系都有着将其最大限度发挥的“道具”,武技自然靠兵器;神圣奇迹使用的是号称“圣人遗体所造就”的护符;魔法需要的是魔杖、法杖和罗伦手中那种魔法指环。而咒术,咒术的释放也同样可以由特殊材质的指环实现,除此之外,被称为“鲜红之手”的手套、手甲同样是释放咒术的好工具。

    听见法尔杜丝的自我否定,罗伦眉头微蹙,向她说道:“我不喜欢这种因为身份而被限制学习的事情,在我看来,那都是占有重要物质财富和知识财富的人为了垄断财富而创立的不公正的规则。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大祭司要么是世袭制,要么是师徒制,对吧。”

    法尔杜丝点头:“是的是的!你怎么知道!”

    罗伦冷笑了一声:“因为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你想要学习咒术,就该找个老师去学习,不要因为那些无用的规则而限制了自己的才能。”

    “这就是你想要学习魔法的原因么。”

    “差不都吧,另外我也需要一些自保的手段。而比起耗费大量体力和时间才能成就的强大武力,我更倾向于消耗脑力劳动的魔法学习。”

    二人在大街上并肩而行地交谈着,没有人注意他们,因为金发碧眼的两人看起来是那么相像,俨然就是一对真正的兄妹。

    ———

    与此同时的帝国赫拉斯,虽然大军已经向东北方向纳努克与吉尔德斯公国的战场进发,但王城伊鲁一如既往、并似乎亘古不变地保持着它的宁静祥和。

    席尔大圣宫中,劳伦斯家的长子亚特留斯正在宫廷花园中散步。他受邀而来看望友人,邀请他的正是国王凡克拉德的第三子,佩特鲁斯·多兰古雷格。

    两人岁数差的不小,三王子不过十六岁,而亚特留斯是已经二十多岁的宫廷史官,若是单看身份,亚特留斯该是卑躬屈膝的。但此时在春末夏初的和煦光照下,两人只是如同朋友般并肩而行,一方没有王室的高傲,另一方也没有年长者的骄矜。

    “令人惊讶,三个月前还无法下床,现在的您却已经气色良好、体态康健了。”亚特留斯对佩特鲁斯的康复表达着惊讶之情,并在发出称赞的同时保持着作为臣民的谨慎恭敬,用了不敢僭越的敬称。

    佩特鲁斯坦然接受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因为自从他认识亚特留斯以来——不管是自己被父母近乎遗弃地独自生活在皇宫中,还是自己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时候——眼前这位文雅而温和的将军之子都始终这样称呼着自己,从未改变过。

    王子殿下的脚步和缓而沉稳,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接触地面的无上喜悦:“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但是神明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得以恢复健康,甚至让我得到了能够接触大地、沐浴阳光、与我唯一好友一同漫步宫廷花园的机会!”

    亚特留斯点头,并对佩特鲁斯说道:“刚才在房间见您的时候,看到四壁都被改造成了装满书籍的架子,很高兴看到您依然醉心于学习与阅读。”

    “前人的智慧深邃如渊,即便瞪大双眼去窥探也只能从中领会万分之一,”佩特鲁斯向身边好友兼启蒙者毫无保留地表述着自己的观点,并感觉有些热地脱下了外袍,“曾经,所有人都认为我的降生是一个错误,认为我生来唯一的使命就是早些死去,而我也在他们的职责下软弱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现在不同了——”

    一位宫廷侍女远远看见了王子与史官,屈膝行礼。佩特鲁斯相当优雅地向她远远抬手,微笑着请她起身。他的动作相当娴熟而得体,想必在无人问津的夜晚,还曾是孩童的他也希冀过在某次宴会中能够以这样优雅的动作去向他人还礼,就像他的两位哥哥一样。

    顿了一下,三王子的神色凝重起来,并下意识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亚特留斯,我的挚友。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在死亡降临的瞬间,曾经目睹了神明。”

    “神明?”亚特留斯本能地重复道。

    “是的,神明。”佩特鲁斯点点头,向好友回忆着他的所见所闻,“我看见,没有烈阳与弧月的黑暗之中,光明是不在那个世界被允许之物。在冰冷和死寂中,有神的身影走向我。”

    佩特鲁斯的话语如同诗歌,令身边劳伦斯史官为之驻足。

    “神以人的模样接见我,那是个挺拔而英俊的男人形象,有着及肩的金色长发和湖蓝色的双眸。他既不斥责我生来就要为赫拉斯带来苦难的原罪,也不对我十六年来的软弱无能降下惩罚,他只是远远看着我。然后巨大水流的撞击声就轰鸣,好像有数不清的人异口同声地呐喊,为神明助声威。”

    巨大水流的撞击声,也许是涛声。亚特留斯这么想道。毕竟这位三王子出生后便不曾离开过皇宫,他没见过大湖,更没有见过海。“巨大水流的撞击声”已经是他能够最贴切、最准确描述涛声的词汇了。

    但更让亚特留斯感到惊异的仍要说王子弥留之际的梦境,他的讲述是那样真实,以至于亚特留斯不得不严肃对待。

    “那,您还记得那位神明,或者说他的万千信徒呐喊了什么吗?”

    “我记得,我清楚地记得!”佩特鲁斯忽然激动,有些神经质地迈步凑近,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在亚特留斯的耳边呢喃道:

    “那些信徒们说——”

    “赞美深渊的子嗣,赞美……终焉的圣王。”

    亚特留斯在心中重复了这句话,并思索着过去所见所闻的古老记载中是否存在过这样一位被称为“深渊子嗣”或“终焉圣王”的神祇。

    遗憾的是并没有,因为没有,反而让他更加担心——不是执掌疫病的卵中婴孩,亦非象征死亡的月白蝶,不是与生命力紧密相关的灰骸,更不是荣光万丈、恒久赐福的荣光之主。将垂死的三王子复生的,竟是一位不曾显山露水、不曾在过往留下任何痕迹的前所未见的神明,这令人感谢祂的同时,不免又想要知晓这神迹背后的动因。

    毕竟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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