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虽是贤妃,平日里在宫里只乘肩舆,只有贾府里带出来的贴身大丫鬟抱琴能随侍一边,后头跟着十来个小宫女小太监,手里都捧着高伞、茶盒、拂尘和唾壶。

    还没到辰时,她已从景仁宫请安出来。如今佟佳贵妃代掌六宫,二人虽然面上要好,但她到底低了一级,后宫女子要生存,在这种礼节上是万不可有疏漏的。

    况且,她还担着贤德的虚名。

    元春斜靠在肩舆上,凤目微阖,额头微微发痛。前日忙于选秀,夜里雨落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寝宫外的卷棚上,叫她一夜难以安眠。

    方转过影壁,只听凤藻宫正殿前守门的小太监正靠在廊庑下叹气。

    她性子向来好,反倒叫这些下人松了规矩。那小太监也不怕她,只是爬起来躬着身道:“娘娘金安。”

    元春下了肩舆,迈步往凤藻宫里走,“现在时气虽暖和,雨水却不停歇,早晚还有些凉意,怎么好好的,偏要坐在砖地上叹气?”

    小太监惶恐地垂着头:“谢娘娘关心,奴才受些冻倒没什么,只是这雨一连下了七八日,来势又急……虽说春雨贵如油,可再这么下去,奴才的老家便要蒙难了。”

    元春抬了抬手臂,“你老家在哪儿呀?”

    小太监跟在后头说,“奴才是管城县人。”

    “哦,也在直隶州里,”元春踏进暖阁,在桌边坐下,小丫头送上了茶水,“小时候回金陵,也害怕这样连绵的下雨,总会带来河患泛滥,到底苦了黎明苍生啊。”

    她神情有些怅然,安慰那小太监道:“你也不必担忧,三十年前万岁爷就治了一回河,如今必将防患于未然。”

    那小太监得了娘娘金口,心头宽慰不少,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抱琴见左右无人,才从博古架上的一册《女训》里找出一张纸条,递到元春跟前,“娘娘,这是昨儿夜里太子爷跟前的小喜子送过来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没人的地方看……那时您已歇下了,今儿又早早起来给佟佳贵妃请安,这会才方便递到您眼前。”

    抱琴跟了她许多年,办事总是靠谱的,只是太子回回传信,总没个好事。

    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其实不算是个受宠的妃子,万岁爷一个月也未必会踏入凤藻宫一次,膝下更无龙嗣,而那宁荣二府上下,甚至她自己,还得靠着太子这么苟延残喘下去。

    元春点了点头,让抱琴去暖阁门口守着,这才将那张纸条展开,细细放在灯下看了。

    “兆佳马尔汉之女可堪一用,本宫意欲让此女入九阿哥府邸,届时务必请娘娘相助。”

    元春长长地叹了口气,掀开宫灯外的玻璃纸罩,将纸条投入火上。那白纸黑字燃尽,化为飘落如蝴蝶的黑灰。

    九阿哥胤禟,生母是宜妃郭络罗氏,早年间得万岁爷眷顾最深,如今佟佳贵妃上位,宜妃年岁也不小了,那么不咸不淡地处着,为人倒变得有些尖酸刻薄,闲来无事,便整日在翊坤宫琢磨着将两个儿子培养成太子的有力竞争对手。

    无奈五阿哥胤祺是个为人淳厚的人,约自小看多了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斗争,很是有些无欲无求的脾性,不愿花精力笼络朝臣,气得宜妃暗暗骂他烂泥扶不上墙。

    而九阿哥胤禟就不同了,自幼就聪明好学,读书上也发狠,甚至自学了两门外语,得了万岁爷好几回称赞。宜妃本来没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没想到胤禟善于结交,出手大方,替八阿哥使钱买贤名,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朝堂上便慢慢有了赞颂之声。

    只是九阿哥万般好,康熙帝却不怎么看得上,原因无他,胤禟身形肥胖、肤色黝黑,又不爱骑马射箭。满人说到底,那还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这样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形象不佳的皇子,虽为夺嫡一员,却始终不在有力竞争者的名单里。

    更要紧的,也是因为胤禟不加控制的体态和院子里的七八个妾室,让京中大臣们没一个愿意把自家千金嫁给他当嫡福晋。

    太子呢,可没这么好心,上赶着给弟弟找媳妇,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往八贤王集团里塞一个耳报神罢了。元春抿了口茶,看来兆佳府上那个美丽的小丫头,便要去遭这个罪了。

    想到昨日在钦安殿里见过的兆佳姑娘,那样玲珑生波的一双眼,黑曜石般通透的转着光,元春慢慢地摩挲腕上那对从贾府出来时便戴着的金镯子,猛地回过神来。

    那兆佳姑娘,她省亲时曾在大观园里见过。

    她唤抱琴进来铺纸研墨,自己匆匆写了张纸条塞到抱琴手里,然后低着嗓子交待道:“老样子,出了凤藻宫,往西路弘义阁上去,交给那里的刘公公,他自然会想法子递到家里去,你万事小心,明儿午后再到弘义阁候着,自然会有人递信回来。”

    抱琴应了,转身往殿外走。元春这么惴惴的等了一夜,终于在第二日午后等回了消息。

    屏退下人,她忙不迭地将王夫人递回的纸条展开,方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她没认错人,那兆佳妙玉原籍姑苏人士,的确是当日省亲时栊翠庵里领头的修行居士,好在也不算欺君大罪,兆佳尚书也是名正言顺地认了妙玉当养女,再送到宫里参加选秀的。

    将纸条燃了,元春又觉得气恼,兆佳府和王夫人这事儿到底办得糊涂,万岁爷没追究倒罢了,万一真的追问起来,贾府少不得要风声鹤唳上一阵子,贾政如今正任着工部侍郎,若是再拼一把,当个尚书也不是不可能,可万不能叫此事给搅黄了!

    元春想了一想,还是得未雨绸缪。既然万岁爷口谕已下,兆佳妙玉已留了牌子,不日将下赐婚圣旨,这件事必须得烂在肚子里了,于是又提笔写了信笺,让抱琴递出去,这一回不是送到贾府,而是一路飞往江南,送到苏州知府手上去了。

    这一日虽无要事,下了朝后,兆佳尚书还是从户部抱了几本折子,才回到家里细细阅读。太子胤礽身份金贵,和朝中众大臣并不算常来常往,因此当门上小厮通传进去,兆佳尚书忙将手上事务放下,亲自迎到正厅里坐了,又让郑夫人出来斟碗府里最好的茶。

    “今儿登尚书大人家中拜访,为的是前日选秀一事,”胤礽懒得客套,大喇喇地往炕上主位一坐,“听说万岁爷当场留牌子赐香囊,兆佳小月姑娘也算是争了颜面。”

    兆佳尚书和郑夫人不安地对望了一眼。

    “怎么?有什么变故么?”胤礽品了口茶,点点头,“好茶,这可是明前的黄山毛峰么?”

    兆佳尚书沉默半晌,开口道:“那日入宫选秀的不是七丫头小月……而是府上的养女。”

    胤礽将茶碗往桌上一搁,眉头皱起来,“尚书大人好大的胆子啊,竟在大选里做出这等事情!”

    郑夫人嗫嚅再三,开口道:“太子爷,小月到底太任性了,即便送去应选,只怕也走不到后头,更别提留牌子了。”

    胤礽鼻孔了出了口气,见木已成舟,也没转圜余地,只好问道:“此女可妥帖么?收养女也有正经仪式,都登记在册了吧?”

    兆佳尚书道:“太子爷放心,俱已安排妥当,万不会节外生枝。”

    胤礽原想着借兆佳府上的姑娘往阿哥所里安插眼线,无论是不是尚书嫡亲的女儿,倒也没什么区别,何况这样一来,兆佳马尔汉这样挑不出软肋的人这回也算是被他捏了把柄,索性叹气道:“这也罢了,今儿梁公公打发人传话,万岁爷有意将兆佳姑娘赐给至今尚未大婚的阿哥。”

    兆佳尚书慢慢思量道:“九爷、十爷、十三爷和十四爷尚未娶嫡福晋,都等着大婚后从阿哥所搬出去另开府邸。”

    胤礽笑了,“尚书大人对阿哥所的情况了解的可真清楚……如今元妃新封,在万岁爷跟前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我本想让她给万岁爷吹吹耳边风,给八弟新添一位侧福晋……”

    “侧福晋?”兆佳尚书抬起眼,很诧异,“我堂堂尚书府里的女儿,万岁爷亲留了牌子的小主,怎能去阿哥府里做妾室?”

    胤礽摆了摆手,喘口气道:“兆佳大人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八弟那里自然是不成的,但九弟胤禟如今尚未娶亲,且等着求娶一位嫡福晋呢!”

    兆佳尚书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头,九阿哥胤禟的嫡福晋,听起来倒也般配,只是那胤禟形象着实不佳,私下性情也愈发阴狠古怪,家里妾室七八房,好好的贵女,没道理吃这个苦。

    “那九阿哥先前也通过宜妃娘娘向大理寺甄少卿提过亲,但后来甄少卿宁愿官途受阻,也不愿女儿嫁过去啊。”郑夫人不敢明面上拒绝,只好委婉地举例子,“妙丫头虽是养女,也得顾着咱们尚书府的颜面……”

    “郑夫人这话说得便不对了,”胤礽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她这一嫁,便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人了,为的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颜面,和兆佳家又有什么干系呢?”

    尚书夫妇垂着眼,这话冠冕堂皇,他们没得反驳。

    “何况尚书府在管城县地界上那几处田地和管业……”

    “太子爷,那些土地的赋税并无亏欠,”兆佳尚书猛地躬了躬腰,额上出了细密的汗珠,“臣不知太子爷为何提及那些。”

    胤礽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道:“按着如今制度,每亩土地要缴纳八十公斤的粮食,并不算多……可万一碰上了河患,那些庄子还给得起么?”

    兆佳尚书猛地直起腰来。

    “她必须得去老九府里。”胤礽转动着扳指,“而且要老老实实给我传递消息。”

    门帘子被高高打了起来,妙玉穿着件水粉花鸟纹的常服出现在正厅门口,一张脸气得煞白。

    “我不做九爷的嫡福晋,”她嘴唇哆嗦着,胸口一起一伏,还不忘纳了个福,“若要我嫁,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你敢!”胤礽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还没有一个女子胆敢这么和他说话。

    “我有什么不敢的?”妙玉冷冷一笑,“我已在房里藏了血书,说是太子逼迫,与我阿玛额涅无关……我到底是万岁爷亲自选中的秀女,这事儿可不是太子爷能轻巧掩盖过去的,秀女大婚前不明死亡,留下血书指认太子,这事就算太子爷权势滔天,到底也会在万岁爷心里头埋下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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