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阿哥所,端本宫。

    绿杯从食盒里取出甜瓜碗来,放在妙玉手边案上。妙玉撂下手中书,从漆盒里捡了两粒盐梅洒在瓜碗上,分出一半放到干净碗里,推到绿杯跟前,示意她尝尝。

    绿杯皱着眉头,狐疑地看那碗上缓缓沉入甜瓜汁水里的褐色梅粒,“主子,这么弄能好吃么?”

    妙玉一把夺过银匙来,挑了挑眉头,“傻子,好吃呢,你不吃就都是我的了。”

    雨后的瓜似乎显得比平时更甜,她吃完最后一口,余酸还残留在牙齿之间。拈着话本从窗下歪回纱帐中的藤席上,夏日太漫长,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满屋里之声院中淡绿的树阴,不慌不忙地映照在纱窗上。

    睡醒的时候,绿杯递了张信笺到跟前。

    “是十三爷的回信?”妙玉手肘一撑,从藤席上坐起来。

    自从知道胤祥此去江南筹款,面临的最大难题人物是贾雨村,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股脑儿将葫芦案写到信中送至江南,也不知道帮上忙没有,她还挺好奇胤祥会怎么回复她的,会不会好奇她是怎么知道那桩案子的呢?

    可展信一瞧,信笺薄薄一张,纸上寥寥数语。先是向她表示感谢,然后说冯渊一案果然是贾雨村所恶往事,以此为彀,果然他当场表示捐款,后众盐商也跟着捐出大额钱款。

    妙玉心里直犯嘀咕:这人信怎么写得像汇报材料,冷冷淡淡的。

    再往下看,末了一句,如今钱款已经筹到,他要和雍亲王一起运粮去河南灾区,并在那里盯着河工修建河堤。

    她将信笺背面翻过来,哪知这人说话也戛然而止,到此处就没了,她还以为胤祥至少会客套两句,怎么起码的关心都不提一句。

    妙玉想了想,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就不信了,绿杯纸笔伺候,我再给他修书一封!”

    绿杯欢快地“嗳”了一声,铺开一张雪浪纸,又将湖州笔蘸了徽州墨,递到妙玉手里。

    说些什么呢?她琢磨了一会,本来打算托出贾雨村乱判葫芦案一事,借此当个人情,好让胤祥对她心存感激,但是胤祥不问她和侧福晋的近况,那便只有她主动说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很直接了当,说她和瓜尔佳氏一切都好,只是最近那贾府大观园成立了书院,自己想去帮忙,手上却没有牙牌,请求十三爷应允。

    私印咔哒一声印在信尾,按笔坐在案前掐指算了算,他说要去河南,只怕眼下快要到了,不如直接将信送到河南行馆好了。

    绿杯很会意地笑笑,携了信往邮驿上走,虽然几近黄昏了,可是清风没有力量驱赶暑天的炎热,那西坠的太阳仿佛生了翅膀,飞旋在宫墙的琉璃顶上,不肯下降,她拿手遮在额头上抵挡日光,一路垂着头往东华门方向,全然没留意对面走过来三个怒气冲冲的皇子。

    “你是哪个值上当差的,怎么这么没眼色?”一道声音朝绿杯嚷过来。

    绿杯忙伏倒在地,瑟瑟发抖。张了张口,正要如实报出自己是十三福晋跟前的大丫头,却又想起妙玉平素对她谨言慎行的教导。

    “回主子的话,奴才刚进宫,没留神冲撞了主子,给主子赔不是。”她把头垂得很低。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道脚步声传过来,一个略年长的声音冷冷道:“十弟何必拿一个小丫头出气。”

    “八哥说的是,”十阿哥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对绿杯说,“滚吧,爷今儿不跟你计较。”

    绿杯长舒一口气,也不敢多向那三人看一眼,蒙着脸就往前头去了。

    这边十阿哥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累得气喘吁吁的九阿哥胤禟,哼笑道:“九哥啊九哥,这大热天的进宫,反倒叫你受罪了吧?”

    胤禟瞥他一眼,“十弟有心思在这揶揄我,不如替八哥想想,待会儿怎么跟万岁爷说老四和老十三在江南的行径!”

    “盐商捐款都是白纸黑字,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么?”八阿哥胤禩一脸深沉,嘴上这么说着,唇边却浮起不明的笑意。

    十阿哥只好无趣地“哦”了一声,三人步履匆匆地到了乾清宫内,俱是一副殚心竭虑的模样,额上汗水也未干,便拜在西梢间暖阁前。

    康熙和德妃正站在窗前欣赏一盆奇兰,听到太监禀报,扭头便看见他们三个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略带不快地请德妃退去,然后掸了掸龙袍的袖角,挨着书案边的椅子坐下,“你们三个不在府上纳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十阿哥仗着母妃家的势力,向来做惯了出头鸟,“汗阿玛,四哥和老十三在江南捅娄子啦……”

    “十弟,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胤禩打断十阿哥的话,拦在他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躬身递上去,“四哥和十三弟在江南赈灾修河,原本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一桩,只是江南巡盐道贾雨村递了折子上来,说四哥在江南行事……略有些急躁。”

    康熙一声不吭地盯着胤禩,这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汗阿玛请看奏折,”胤禩顿了一下,“四哥他们在扬州逼着那些盐商们捐款,就差让灾民上门闹事了,这样的手段,怎能是治国之道呢?”他舔了舔唇角,抬眼窥向天颜,才沉声继续说,“不过再怎么说,也难得四哥和十三弟的这份心。”

    九十两位阿哥连声附和了两句,康熙脸上现出淡淡的不耐烦来,将手上折子阖起,往桌案上一扔。

    “今年哈密进上来的鄯善瓜很甜美,”康熙摸了摸膝头,站起来,“朕上回让御膳房做了果子碗,给老四和老十三送去尝了,你们几个还没吃过吧?”

    三位阿哥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张口,康熙朝门外说:“梁九功!”

    梁九功答得很快:“在。”

    康熙点点头说:“让小郭给他们几个阿哥都各上一碗,朕晌午睡久了,有些乏,你陪朕去御花园里逛逛。”

    说罢,竟背着手施施然走了,只剩下三位阿哥尴尬地站在乾清宫里,等待着那不得不吃的御赐鄯善瓜果子碗。

    素粉的信笺被马皮裹住,随着滚滚尘烟一起送往河南行馆,好在河南比扬州近多了,又是平原,那送信的官差脚程快,不过七八日功夫,妙玉竟收到了胤祥的回复。

    比上一回来得快多了!妙玉喜滋滋拆信细看,十三爷似乎心情很好,爽利地应允她回书院帮忙,并附上了递给内务府的字条,妙玉只要凭借这张条子,便可以按需去内务府领牙牌,自由出入阿哥所。

    看来上回她提供的信息颇有价值,而十三爷是个投桃报李的人,她气定神闲地换了衣服去领牙牌,绿杯连声问她:“福晋主子可是每日都要出宫么?十三爷倒罢了,万一叫旁人看见,少不了人多口杂。”

    “你放心吧,”妙玉对镜抿了抿鬓角,又寻了个团扇握在手里,既可以解暑,又能遮面,“十三爷这是还我人情呢,我又不傻,也会顾及他的颜面的……总之你也不懂,我和十三爷彼此心知肚明,你来我往,客客气气,绝不会逾越了规矩的。”

    “福晋和爷什么时候这般有默契了?”绿杯讶然地挠了挠头,但这默契好像又太生分了,什么你来我往,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守护你的体面,仿佛再做生意似的。

    妙玉却觉得这种生分恰到好处,宛如现代社会里单位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她吃住都靠十三爷,自然要替他办点事,有分有寸,有尺有度,这才是长久共赢的劳务关系嘛!

    大观园书院如今分了两路,原先凸碧山庄一处承办先前讲谈社的业务,只用作内部讲学和日常理事的场所,而先前义学家塾也被女学分走了一半屋子,众姊妹将各自编写的文稿送到书坊里,经刻录誊写成书,然后送到此地贩卖。

    黄夫人和众姊妹商量后定下了规矩,凡是大观园所刊之书,仅用于闺阁间流转,若是有男子好奇询问,一律称是女子读物,不便为男子道也。

    本以为京中女子多矜贵,无人光顾大观园书院的小小刊物,哪知宛如投石入水,一石惊起千层浪,专程光顾那家塾来购书的姑娘们络绎不绝,无论是深门贵妇,还是商贩之女,都对这样新鲜的读物充满好奇,书院一时人来人往,丰神流动,韵致飘扬。

    妙玉从蓝帘软轿上下来,很欣慰地抱臂站在一旁,“这么一来,宝珠那事大概可以解决了。”

    “姑娘们当真是脂粉英雄啊,”绿杯慨叹一声,摸到那琳琅满目的书架边上,盯着一本史湘云写的美食图谱,“福晋,我想读这一本,我想弄懂今儿早上的甜瓜,为什么加了盐梅,反而更香甜了呢?”

    “好说。”妙玉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碎银交到管事的丫头手里,这丫头她有些面生,自称名叫艾官,是跟着探春学理事的。

    “三姑娘今儿可在府里?”妙玉将美食图谱塞进绿杯怀里,问向艾官。

    “兆佳姐姐!”探春听见她说话,从后院绕出来了,很惊喜地问,“怎么今儿出宫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正好宝玉那里摆了宴席,晌午随我们吃酒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妙玉笑得眉眼弯弯,果然自由的空气更香甜,“我可得了牙牌呢,下钥前回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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