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么?”罗伦一愣,有种被女流氓盯上了的不安感。

    “怎么了,不许看吗?”法尔杜丝并不感到窘迫,反而凭这句话掌握了主动权,“如果不许看,那你不如把我的眼睛给剜出来。”

    罗伦闷哼了一声,表示无奈:“你已经少了一只眼睛,还是不要随便让人把另一只眼睛也剜出来了。”

    “这些都是你炼制的?”回身指了指桌上药剂,法尔杜丝问道。

    罗伦点头:“除了药剂学院的工作外,我私下里也会往黑市售卖一些药剂来赚钱,之前你见过的那位酒红色头发的葛雷瑞特,他就是我沟通地下市场的中间人。”

    “所以说,你不是个需要女人来养的男妓,对吧。”法尔杜丝点点头,又一次提到了那个问题。

    罗伦苦笑:“当然不是。如果我是个没有尊严、仅靠取悦别人来谋求生存的人,蕾奥娜也不可能看上我。”

    轻叹一声,法尔杜丝起身,向罗伦郑重行礼:“那么,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方才的戏言。”

    这举动令罗伦又是意外又是别扭,连忙冲她摆手:“赶紧起来,我看不惯这些繁文缛节和矫揉造作。如果你想跟我道歉,不如把午饭做的好吃一些。”

    法尔杜丝笑起来,认识这么多天,罗伦很少看见她露出这种舒缓而放松的笑。这姑娘总是给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过分的沉重与严肃,大概因为她背负着她这个年龄不该背负的重任。

    “饭已经做好了,你不快些下来的话就凉了。”说完,她便起身往楼下走去,留下罗伦用奇怪的眼神张望她的背影。

    “这丫头,看来也不是特别难沟通嘛。”

    ……

    经过法尔杜丝之手的午饭有些辛辣,罗伦以为生活在沙漠地区的人饮食该是温和的,毕竟已经那么燥热,食辣过多是否会上火呢。

    但是味道是很好的,好到令罗伦感到惊讶的程度:“我以为,身为宫廷侍卫的你是没有机会接触烹饪的。”

    “王后喜欢制作美食,公主殿下也受到她的影响。作为她们的近卫,我不仅要保护她们的安全,也会参与到她们的生活之中。”法尔杜丝做出解释,眼眸深邃地注视着桌面,那是陷入美好回忆的标志。

    罗伦点头,不由得感慨:“跟你比起来,蕾奥娜的厨艺可就是灾难级的了。”

    蕾奥娜做的饭倒也不是说不能吃,只是她自己都承认“难以下咽”。旧时的军队是美食的荒漠,毕竟容不得你有时间去钻研口味,保证饱腹感和热量供给才是第一要务。

    “你的魔法研究进展如何了?”罗伦第二次去大书库要教材书单的时候就没有再带法尔杜丝,所以她对罗伦的魔法研究进度一直觉得好奇。

    罗伦闻言一抬手,心中默默地进行唱诵,于是法尔杜丝杯中的红茶凝缩成一个蠕动的水球慢慢飘起,在她惊异的目光下摆出一个五角星的形状,最后又“噗通”一声落回到杯中。

    “就是这个程度,只能进行单一元素的操控,而且还达不到能攻击的程度,只是简单塑形而已。”

    “但是能摆出如此灵巧的形状,这可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做到的!”在阿斯美尼德也存在着魔法师团体,他们有些是他国使者、有些是暂留的旅人、也有家族魔法的继承者。并且魔法师时常与咒术师进行交流,虽然也会又争论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但总体而言,在保证入肋之象信仰、心之圣途与咒术研究占据主导地位的基础上,阿斯美尼德是个对各种流派、各种圣途、各种信仰都十分宽容友好的国家。

    对于法尔杜丝的赞美,罗伦宠辱不惊,回以一笑:“也许因为我是药剂师,所以对精准操控这方面比较精通。”

    “哦”了一声,罗伦想到向咒术方面寻找思路,于是嚼着椒香辛辣的羊肉碎烤面包,向法尔杜丝问道:“咒术是如何运作的?”

    “对情感的精密操控,”法尔杜丝简单答道,并拿出罗伦熟悉的另外两样流派来与咒术进行横向对比,“咒术与神圣奇迹都需要充沛的情感来引发,只是神圣奇迹依靠的是虔诚,而咒术依赖的是憎恶、仇恨;咒术与魔法都对‘操作’有着严格要求,但魔法是纯粹理性的产物,而咒术需要主观上的动力。”

    “所以说咒术是介于神圣奇迹与魔法之间、既需要情感表达又需要精密操作的技术啊……”罗伦点头,心中暗想谁会吃饱了撑的去学那种出力不讨好、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东西。

    法尔杜丝喝口红茶,微微一笑:“但是相比神圣奇迹和魔法,不需要那般严格要求就是了。”

    “那么心之圣途在你们国家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罗伦又问道。言外之意被他很好地隐去,为的是不对法尔杜丝的信仰产生冒犯。

    连一秒钟都没有多想,法尔杜丝脱口而出:“心之圣途在阿斯美尼德是最神圣的途径,它对我们来说是烈阳与干渴之下的倔强的生命力、是热烈、是鲜活——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即便是在最蛮荒的沙漠中,生命也不会干涸枯萎。”

    “那你们会把人当作祭品,掏心挖肺、汇聚血池,以此来向入肋之象祷告么?”

    “当然不会!夏乌戈神热爱生命,一颗不再跳动的死的心脏绝不是它所爱的,敢用尸体去奉献六齿圣神,那简直就是对祂的最大亵渎!”

    这虔诚而热烈的表达险些感染了罗伦,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倾听者和思考者,他不允许将自己带入到他人的立场之中。听了法尔杜丝的描述,他只是点点头,以进食的沉默来掩盖自己的沉思。

    看来圣途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只是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教派对它有不同的理解,那种挖人心肝的邪教,果然还是早些灭掉比较好。

    话说这个入肋之象歪名也太多了——夏乌戈,大概是阿斯美尼德语中的称谓,可以理解;象首之尊,嗯,比较贴切;六齿圣神是什么鬼?因为祂的雕塑通常表现为有六对象牙的模样么?

    “你妻子为什么没有给你来信?”当罗伦满脑子思维发散的时候,法尔杜丝问出了她的问题,“之前那只送信的鹰,最近没有来。”

    这戳中了罗伦的心事,他将手中叉子搁置在盘中,噘着嘴摆出一副同样不理解的表情:“我也不清楚啊……如果说真的爆发了战事,王国之内应该很快就传扬开来,但是并没有。所以我不明白她为何没有来信。”

    “也许战事已经结束了,正在归途。秘而不宣,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法尔杜丝安慰道,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好的方向。

    罗伦点点头。

    死是不可能死的,不要说这样小打小闹的观战,结婚前一天蕾奥娜都能斩杀一只龙尸,旁观两国交战那根本就是跟看一场3d战争片没什么两样。但蕾奥娜是个直接而热情的表达者,何况她知道罗伦挂念,所以肯定不会搞出法尔杜丝说的那种惊喜。

    所以在罗伦看来,可能性有一个——王国的人当周扒皮,给出征在外的她安排了新的任务,还是相当秘密的那种,所以她暂时无法与罗伦联络。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就连罗伦都猜不到了。

    就在气氛一时有些沉重的时候,法尔杜丝却忽然一怔,平和的脸色骤然变化,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并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怎么了。”罗伦见状连忙询问。

    “呃!法王眼瞳……!好痛!!”虽然精神如钢铁般坚强,但右眼直达脑颅的剧痛还是令法尔杜丝难以忍受,瞬间便使其声泪俱下、抖作一团。

    这是五天来从未有过的情况,罗伦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向法尔杜丝本人询问:“我该怎么做?我去给你拿止痛药。”

    “别!别走!”不等罗伦起身,法尔杜丝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罗伦感觉到她手上沁出的汗水和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恐惧的颤抖。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什么都不要做,罗伦,不要丢下我!别走!”

    于是罗伦听从了她的请求,搀扶她慢慢坐在地上,将她给抱在怀里。法尔杜丝顺从地蜷缩成一团,剧痛仍然没有停止,那种如同种子的根茎钻入土壤的感觉侵袭着脑袋,令她几乎昏厥。

    “没关系,痛的话就喊出来,难过就大声地哭。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在安抚她的同时,罗伦想到了他的灯之圣途。

    剧烈的光芒带来伤害,那么和煦的光则应该带来治愈。

    这么想着,罗伦尽可能地降低灯之圣途的强度,从脑颅之中释放出一阵温暖的光明将自己与法尔杜丝包裹起来。

    在那阵微光的包围下,剧痛慢慢停止下来,剧烈出汗的法尔杜丝此刻浑身发冷,更加蜷缩地倚靠在罗伦怀中。

    坚强忍耐过后,如释重负的泪水更加放肆地宣泄出来。这位皇家近卫没有哭出声,但罗伦能感受到她啜泣的颤抖,以及浸湿了衬衣的眼泪。

    幸而,没有发生意外。

    用被法尔杜丝指甲掐破的手轻抚她的脑袋,罗伦显露出对待受伤之人难得的温柔。

    “所以,你觉得好点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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