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派人递吉日单子和礼品单子到兆佳府,尚书大人和郑夫人浏览一遍,自然没什么意见。钦天监挑来选去,最后在上半年里选出了两个日子——四月初十日行订婚礼,五月初三日行成婚礼。接下来送聘礼、行初订礼筳宴等诸事便都由内务府牵头,兆佳府不必操心,只需等到吉日吉时,送妙玉出门便可以了。

    旨意下来的时候,绿杯惶然地看她家姑娘,“哪有这么赶的,掐指头一算,离订婚礼就剩十来天光景了。”

    妙玉倒还淡定,毕竟现代社会里闪婚的人多得是啦,早嫁晚嫁一样是嫁,早点过去还能摸一摸九子夺嫡进展到哪一步,好方便她后面行事呀。

    她坐在床边慢慢收拾衣物体己,短短半年时间,从玄墓蟠香寺搬到牟尼院,从栊翠庵搬到尚书府,如今又要搬进宫里,十三阿哥如今还在阿哥所住着,内务府的公公告诉她,等订婚礼后他也要移居长房待婚,成婚当日也是在那一处端本宫里,等婚后再择吉日搬出紫禁城另立门户。

    妙玉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穿到大清朝旁的没学会,快要在京城搬家搬出心得了。

    打开拔步床内的小抽屉,将里头放着的几样东西悉数倒在床上,妙玉的目光拂过那串鹡鸰香念珠、金嵌宝石藏经盒、玻璃种翡翠簪子、黛玉亲绣的荷包,还有最里头一粒不算很起眼的南珠坠子,神色慢慢起了波澜。

    她穿过来的时候还不到十岁,这么□□年过去,若说没有一个少年在她记忆力留下影子,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那还是在母亲胡氏病逝、她被送进玄墓蟠香寺之前,也是这样暮春初夏的好光景,又遇上康熙大帝南巡,整个姑苏城热闹非凡。万岁爷指名要看端午佳节的龙舟雅集,全姑苏的官民们都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叫满人天子看一看汉家的水上技艺。

    天刚亮,姑苏城内外已是一派水戏呈毕、百戏乐船的热闹景象。天气忽然变得很热了,妙玉自己将头发全部抿起来,换了身轻薄的纱衫绸裤,她刚穿过来不久,还不习惯这具圆滚滚的小姑娘身体,更不习惯带上丫鬟和仆妇,独身一个人悄摸摸地从后门溜出了府。

    胥门塘河边停了一长串的彩船、乐船、小船、画舫、小龙船、虎头船,还有长之四十文的大龙船,望也望不到尽头,她疾步顺着河岸总,水中央专门设了水殿楼阁,用平台拱桥连在一起,是为万岁爷观龙舟竞渡设下的瞭望台。

    两岸的观众越来越多了,人头拥簇,妙玉难得溜出来看热闹,想到家中饭菜素来不合胃口,忙喜滋滋地掏荷包从小摊上买了两只乌米火腿粽,一边慢慢地啃,一边从人堆夹缝里伸长了脖子往河岸那边看。

    只见对岸已经开始上演水秋千和水傀儡,头亭里的俊美童子正演着“水漫金山”的故事,而不远处的码头上,十几艘龙虎船把鼓儿敲得震天响,且等着遥坐在水殿中的万岁爷一声令下,旗飞桨扬,朝标杆疾驰而去。

    水殿的明黄幔子里传来一声磬响,人群沸腾起来,妙玉忙踮着脚,远远看见每个船头上都高立着当头篙师,身后跟着十几个水手,一时间鸣金伐鼓,划桨如飞,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终点。

    这一轮是鹤年堂家的龙舟拔得头筹,岸边观众往龙舟上抛活鸭子、锦标旗,水手们也忙不迭地去抢,一时间岸上水下浪溅水沸,欢乐非凡。

    她混在人堆里看完了几场龙舟赛,头顶上日头愈发好了,照得人睁不开眼,四周人又多,她个子矮小,又生得白胖,难免挤得又热又闷喘不过气来。转身朝四周望了望,只见枫桥上一处石亭位置高,人又少,既能看完剩下的竞渡,又能图个清净,于是拨开人群不慌不忙地往亭子里走。

    这一处果然是个清净自在的地方,妙玉歪在石凳上啃完了粽子,拍拍手站起身,忽然听见枫桥下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成熟些,听起来像个青年,而另一位尚且稚嫩,带着少年的清雅。

    “四哥,太……二哥方才就是走到这一带便不见踪迹了,眼下不好张扬,这可如何是好。”是那个少年,声音很好听,金玉一样泠泠淙淙的,就是带了点着急。

    “你别急,那么多人,何至于寻不见他,”青年说话很沉稳,“河边那么多的人,大概被冲散了,不如你我分头往岸边寻一寻。”

    少年连声称是,两人都往胥门塘河边走,妙玉趴在青石阑干看他二人背影,两人身量竟差不多高,穿着寻常汉人的衣裳,只不过那少年到底还未长成,质地很好的玄色素袍被腰带一束,比青年纤细很多,像株挺拔的新柳一样。

    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妙玉视线顺着那两人移动,只不过全姑苏的公子哥儿她依稀都有印象,怎么从没见过这两人呢?

    那青年带着少年似乎在找人,钻进了人堆里,少年一忽儿在岸边,一忽儿又爬到龙舟上询问那些水手,她偏着头望过去,这少年身姿很灵巧,日光打在他身上,像铺了层淡色的釉光,跑了这么久,也没见他脸上浮起恼人的燥红色。

    却在此时,人群里传出一声惊呼,不知是哪家的大爷带了只看门大狗出来,也不给那狗拴绳子,这样好奇的动物眼看少年在岸边寻来问去,一个莽撞,便也朝那人堆里钻进去,电光火石间,仿佛搭起的桥牌被推倒了头一个,一群人你推我,我搡你,四仰八叉地摔了一地。

    偏生那少年正站在码头狭窄的坝梁上,离他最近的大婶要看就要倒在他身上。

    少年虽吓了一跳,但下意识地好心伸手去扶那位大婶。只是大婶形体过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少年瞪大了眼,细瘦的胳膊软绵绵都耷拉下去,似乎再使不上力气了。

    站在枫桥上的妙玉掐着腰叹了口气,笑了。

    这少年相貌颇合她眼缘,很有花美男的潜质,本姑娘心情不错,正好也撞上了对口专业,干脆勉为其难地治上一治。

    她三步并两步走下桥,推开围观人群,走到那少年身边时,那青年不知从哪听到了声响,匆匆赶过来,连声道:“十三弟你别急,我这去叫郎中,眼下还能走路么,我背你回去?”

    那少年疼的面色嘴唇惨白,额头沁出冷汗,只是颤声道:“四哥不必慌张,更不必惊扰老爷,还是先找到二哥。”

    那青年点点头,急着想把少年搀起来,可刚揽起少年的另一边胳膊,少年面上的痛苦之色就更重了一分。

    肇事的老大爷牵着一脸抱歉的狗、刚才摔倒在少年肩上的大婶都十分不好意思地站在岸边,可他们也无能为力,那大爷犹犹豫豫地张口:“要不我去找一位大夫来?只不过……只不过这哥儿的手臂可不是我撞的,我可不付这个钱。”

    那青年气得险些唾出一口,“不用你付钱,只管把最好的大夫给我寻来。”

    妙玉这时已经走到跟前了,轻轻巧巧地从大婶身后绕出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向那少年问:“能不能让我看看?”

    那少年和青年猛地转头看向她,两人都是一惊。

    青年惊的是这么嫩生生的小丫头,跑来添什么乱,而那少年则惊的是,这小丫头不是旁人,正是他这几日魂牵梦萦的常家姑娘。

    “你……”少年俊秀的眉眼一颤,抢在青年前面开口,“你会看么?”

    青年则是拿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遍,又看看那少年的神色,忽得明白了什么似的,问:“你姓常?”

    妙玉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她没弄清这两人怎么就知道她姓常了,不过常知府一介达官贵人嘛,在本地也算是名流,作为家中唯一的千金小姐,寻常人认识她,也不算很稀奇的事。

    她请少年依着码头的石壁坐了,然后蹲在他身边,拿纤细手指慢慢地探他肩膀,少年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七月的柿子似的,也不敢扭过头看她动作。

    妙玉心里暗暗发笑,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拿出了一点知府小姐的做派,清了清嗓子道:“不打紧,脱臼了,你若信得过,我现在就帮你整复。”

    少年把头点得像擂鼓,妙玉拉着他一只手腕,慢慢向上抬起来。

    他的手骨节突出,仿佛只一层皮肉覆在腕骨上,袖子里熏过香,空气中飘出来的是古朴的木质香气。

    少年的神色愈发痛苦,妙玉轻声问:“很疼么?不能抬起来?”

    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妙玉低低“嗯”了一声,是肩头脱臼,似乎心中有数了,只让他把胳膊伸直,搭在自己肩头上,然后一手按着他肩头,再极慢极慢地站起身来。

    少年脸上的痛苦随着她的动作愈发加深,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妙玉倒也懒得理会。青年眼看情形不对,向前踏了一步,仿佛要阻止她时,只听少年肩头传来“咔吧”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甩了甩胳膊,一脸欣喜地说:“多谢姑娘,我……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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