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见到这少年郎的毛病被一个小姑娘三两下治好了,先前还围观的众人便丧失了继续看热闹的兴趣。此时河面上又遥遥传来鸣金之声,是新一轮的龙舟竞渡行将开始,于是众人又拥簇着往码头而去,人人都想占一个好位置,猜一猜哪一艘龙船能拔得头筹,再蹭一蹭头一名的喜气。

    水面上的风吹过来,吹拂起妙玉鬓边的碎发,撩在颊上痒痒的,妙玉孩子气地拿手指将碎发绕到耳后,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对兄弟,拍了拍手笑道:“成啦!幸亏你遇着我,要不只能拖着这半拉膀子去找郎中了。”

    青年忙作了个揖,向妙玉表示感谢,然而身旁的少年却将身板儿站得笔直,头也微微低着,脸颊看上去已经没那么红了,但既不敢抬眼去看对面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姑娘,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青年背着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他当然知道十三弟为何如此反常,尤其是这姑娘年纪小小,却能冷静处理肩伤,看过来的目光是那么泰然,透露着超脱年纪的成熟,怪不得叫他涉世未深的十三弟心驰神摇。

    “四弟!十三弟!”后头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对兄弟忙转过头顺着声音去找,只是人潮海海,把声音都埋没了,青年拉一拉少年的衣袖,又向妙玉道:“姑娘,我兄弟二人要寻之人正在此处……”

    妙玉很大度地笑了,“快去吧快去吧,今晚别让你兄弟伤处碰水就成了。”

    青年点点头,道了句:“多谢姑娘,后会有期。”然后拉着那少年走了。

    少年像一只流连的小兽,一步三回头,却始终不敢拿秀气的眸子正视她的眼睛,等快要走出人堆时,他像鼓足了勇气似的,讷讷地大声道:“常姑娘,明日此时……我,我还在此地等你。”

    回到山塘街行馆,胤祥才回过神来。江南的屋子不像京城,都建得很逼仄,天井里来带着凉意的晚风,仿佛被人兜头泼下冷水,双颊的灼烧感才慢慢淡下去。

    胤礽走丢了半日,刚踏进行宫来就万岁爷喊过去训话,胤禛和胤祥不想在正房里碍眼,遂并肩回下榻处去。胤祥扭过头问胤禛:“四哥,我方才是约了常姑娘见面么?”

    胤禛别过脸,“我都替你害臊,你当人家姑娘是京城里的格格们,能随随便便与外男见面,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从后门踏入花园,胤祥顿了顿,“是我疏忽了,我……我这就去跟她说,明日不必赴约。”

    “也不必专程去说,”胤禛顺着竹间小径往两层小书楼走,“明日你不去不就成了,叫人巴巴地上门递话,反倒让知府大人想多了。”

    胤祥垂下眼,袍角随细风摆了摆,竹梢掉在他脸上,痒痒的,叫他又想起了妙玉伸着手指探他肩头的感觉。

    “嗯。”他停了半晌才出声。

    胤禛背着手往前走,眉头慢慢蹙起来,“我倒是好奇,她一个嫡出的知府千金,不过十多岁年纪,看穿着打扮也是被金枝玉叶一般地供着,怎会懂得医治跌打损伤之术?”

    胤祥还没答话,那厢胤禛已经琢磨出一个理由了。“……民间多奇士,若是常知府家里请了神医,这姑娘也跟着学了两招……唔,倒也不稀奇。”

    胤祥笑得很粲然,露出虎牙的一点尖,“难怪万岁爷常说四哥多虑,果然心思转得比旁人快。”

    胤禛老成地摇了摇头,“汉人受那程朱理学禁锢,那样的体面人家,很少有让女儿学寻常技艺的,如果常家愿意让姑娘学医术,反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两人这么一路说着,已进了竹楼里。这一晚康熙不愿设宴,只让各处自己吃饭,胤禛和胤祥让小厮要了两碗米饭,并从万岁爷的随行膳房里选了四样姑苏本帮菜,是卤鸭、蟹粉豆腐、玲珑牡丹鮓和银杏菜心。

    吃过饭,胤禛自去拿了本书,夜色正好,月也正好,胤祥从案上拿了根蜡烛,鬼使神差地推开雕花小门,往竹林中漫步。

    一阵西风吹来,将遮蔽了月亮的浓云吹去,原来月牙已经挂上檐角,竹枝沙沙作响,树梢里传来啁啾鸟鸣。往高高的围墙那边看,只能见到鸳鸯瓦上一只兽吻,孤零零的。

    他心头升起近乎莽撞的猜测,那常姑娘此刻是不是正坐在鸳鸯瓦下的雕花窗边,与他共享这一片清丽的月辉呢?

    任心思这么随风飘着,忽得听见围墙那边传来淡淡语声:“……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1]

    这声音很耳熟,清软可爱,又含着淡淡惆怅,可不正是那位常姑娘么!胤祥眼眶一热,泪就掉要下来,有时候少年的爱很简单,心上灵犀一点,就这么动了情。

    “……常姑娘?”他靠在围墙上,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围墙那边没人回答,但也没有传来惊慌失措跑开的脚步声。

    他不死心,提了点声调,又试探着问了句:“常姑娘,是你么?我……我今天在河边见过你,你还治好了我的肩膀和胳膊,你……你记得吗?”

    隔墙的声音飘过来了,有点惊喜,“是你!你竟住我隔壁?”

    胤祥抿着嘴笑了,内心的激动有些无法克制。他抬头望了望那围墙,足有一人半高,若是想攀爬过去,以他现在的身手也可以勉力一试,但是胤禛的话语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是了,若是这么翻过墙头找她,叫她家人发现了,姑娘家的清名就要被他给毁了。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慢慢道:“今日谢谢你,我……我约你明日再河边见面,只是想当面向你道谢,却忘了你是个女儿家,怎能抛头露面与男子相会……是我替你思虑太少,你……你明日不必去的。”

    他原本以为隔壁的少女会恼怒,哪知她却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

    “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挂心。”

    胤祥心头一软,倚在围墙上,乌云又一次遮过来,月色变得朦胧,小小的一方院子里光线幽暗,只有他手中的那根蜡烛莹润地在黑夜里晃动。

    只是那蜡烛快烧到底了,再这么流连下去,就会有烧手之患。

    一两滴细雨落在他手背,他张惶地说:“常姑娘,快下雨了,你快进屋吧,若是淋到了,便是我的过错了。”

    少女嗯了声。他听见衣裙摩挲的沙沙声,似乎是她站起身,往屋檐下走去。

    “我还能见到你么?”雨滴变大了,胤祥问得很小心,护着烛台的动作也很小心。

    隔壁的少女又笑了,“……若是红尘有缘,自然会有相见之日的。”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无常,那夜胤祥满心欢喜地枕着雨打竹梢的淋漓声入睡,却在胤禛满眼的担忧中醒来。

    “四哥,我昨晚与常姑娘说上话了!”他兴奋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却看懂了蹲在床边的胤禛的欲言又止。

    “四哥……”他猛地收敛了喜色,“出什么事了么?”

    胤禛把握在手心的一张纸条递到他手里,低低说:“京城急报,你母妃前儿夜里……”

    胤祥的母妃章佳氏在康熙的后宫里并不算出身优渥,她只是骁骑校之女,镶黄旗包衣,同元妃娘娘一样,入宫后从女使做起,只是出挑的美人儿总难逃过帝王之眼,章佳氏在被临幸的头五年内,鞠育了一个阿哥两个格格,被封为庶妃,但她又太过性行温良、克娴内则,连封号也没能为自己讨上一个。

    南巡离宫前,胤祥去永寿宫向母亲辞行,那时她还是那么神采奕奕的一个人,胤祥因头一回随万岁爷南下而兴奋不已,而她只是温柔地坐在炕上,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叮嘱他一定要听万岁爷的话,好好地跟着胤禛。

    胤祥只觉得五脏六腑宛如刀割一般,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前夜的旖旎情|事在巨大的悲痛已被抛却脑后,他从床上跳起来,连外衣也来不及披,赤着脚往楼下奔去。

    胤禛太了解这个弟弟,他必定是去万岁爷跟前,哀求圣恩准他回京奔丧。因此并没阻拦,只是吩咐手下把十三爷的马和行李备好。

    可万岁爷从不是感情用事之人,更不喜欢儿子这么披发赤足地求到跟前,但见他母子连心的悲痛模样,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甩了甩衣袖说:“你先回去吧,朕准了。”片刻后又似是补偿胤祥似的添了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下个月,朕会追封章佳氏为敏妃。”

    胤祥见康熙不痛不痒的冷淡模样,瞬时明白了帝王家的人情冷漠。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地磕头谢恩,然后擦干泪水,大跨步地出了门,登上那匹等在门前的骏马。

    常府的大门就在山塘街前不远处,可胤祥已经来不及和妙玉说一声再见了,他猛地勒住马,往腰际荷包一探,摸出一粒小小的南珠出来。

    那是母亲从娘家带到宫里的体己,虽然不甚璀璨精致,但在北方的深宫里已是难寻。

    拇指摩挲过那粒珠子,然后转身回行宫,塞进奔出来送他的胤禛手里。

    “替我送给她吧,只是别……别告诉她我是谁。”

    他朝兄长一拜,一路向北,匆匆奔上回京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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